第五章
裤裆里的故事 by 书吧精品
2018-8-12 06:01
(五)
山城市地处三省之交界,北临新兴城市天池,南靠经济重镇聊城,往东离南海不过300公里,往西则是铁路枢纽抚州,是一个闹中取静,又四通八达,对外贸易活跃,中西交流频繁的富庶之地。尤其是流经城中的春水河,像一条丝带把山城市打扮得格外妩媚,引得周边前来旅游的、投资的,纷至沓来,流动人口骤增。据历史记载,从明朝起,凡是有了点钱的三省人,都愿意在山城市置地定居并渐渐形成了消费性城市的经济格局。
沿春水河南岸,曾经的烟馆、赌场、妓院一溜儿排开,白天黑夜热闹非凡。
近年来,经济的飞速发展如春风一般,把春水河北的黄色农田吹成了绿地,同时也催生了久久埋藏在这片土地下的黄赌毒新芽。舞厅、按摩院、温泉浴场鳞次栉比,远胜厕所米店。连饭店开张,新居落成都少不了请礼仪公司选几个丰乳肥臀的妙龄女郎,穿着泳衣手舞足蹈一场。引得那些外来的民工们目瞪口呆。沿路临街,所有的招贴、广告不是丰乳就是壮阳,铺天盖地,轮番刺激着山城市各年龄层次男女的性神经,让人不想这档子事都不行。
摇头丸,卖淫女,流动人口就像三只盛夏的毒蚊子,搅得山城市公安局上上下下睡不成安稳觉。
冯国栋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仔细研究着刚刚送来的一大迭专案组材料,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堆起了小山。他把头靠在椅背上,两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疏理着这起建行副行长周渔英巨
额受贿案的方方面面:
建行周渔英并不是范大伟唯一的行贿对象,农行、工行、交行包括信用合作社,加起来已经查清的总额有5亿之多。但冯国栋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个数字上,他从材料中发现所有这5亿资金都非常巧妙地通过各种渠道通向济生精神病研究所,一家位于天池的全国着名的康复中心。精神病研究所和康复中心涉及什么?
一是药物一是病人。当他无意中发现,本市大富豪私人会所的真正投资人就是济生精神病研究所的时候,全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他习惯地用手搔了搔有些谢顶的脑袋,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真的很管用,直觉和灵感总是眷顾着自己。他一直认为前几年发生在本市的多起少女失踪案不是孤立的,幕后一定有一个很大的犯罪集团。这一想法不仅因为那些案子一个都没有破,而且那些失踪的少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们一定被隐藏在某一个地方的推断是一个放在他心中待解的疑团。
现在他隐约感到范大伟弄这么多钱应该与此有关联。大富豪私人会所一定是这个犯罪集团的一个触角。
他果断地拿起电话:再审周渔英!
透过单向镜看周渔英,他竟然没有一点沮丧,对提审员的每一个问题都有问必答。他始终强调,贷给范大伟公司的钱是领导班子共同研究决定的,这么大一笔钱,不可能是他周渔英一个人说了算的。而既然这是建行的一项业务,所以硬说范大伟和他有钱权交易是荒唐可笑的。范大伟是他的朋友,为什么就不能送他一套房子呢?
看来冯国栋是非亲自出马不可了。
“范大伟能送你这么昂贵的一套房子,你们的朋友关系一定不一般了。”冯国栋淡淡地开了头,“能说说你和范大伟平时都有哪些交往吗?”
周渔英对这一方面的准备显然不很充分,他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不就是在一起吃个饭,洗个澡什么的。这应该属于个人的私事吧!”
“当然。如果你能说说,对我们了解相关涉案人员有帮助,对你自己也有帮助。”冯国栋停顿一下,注视着周渔英的表情,“如果你不说,别人说了,对你就不利。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能保证你和范大伟在某个地方鬼混就没人看见?”
周渔英像被人在脊梁骨上戳了一下。周渔英从小在农村长大,生性是本份和老实的,一直很看重别人对他的评价。后来他发达了,官运享通,长期处在有权有势的岗位,在单位内做成一件事被认为了不得,做错一件事却从没人敢追究,久而久之,就和用得着的互相团结,欺上瞒下,敷衍塞责,谁跟他铁他就提拔谁。
用不着的便挤掐整卡,踩着人的肩膀往上爬。周渔英记得第一笔由他经手的贷款,只有区区10万元,而且不带一点人情因素。但对方说什么也要送点小意思表示一下。几次以后,正常贷款不给他意思意思就不正常了,走后门贷款就不是小意思能过关了。
喉咙越来越深,眼光越来越高,胃口越来越大,手段越来越辣。那些为了能贷到救命的钱,弄得不死也是遍体鳞伤的企业主,背地里都叫他周扒皮。那些看不惯他的做派又羡慕他权势的同僚们,则坏笑着喊他“鱼鹰”来替代“渔英”.
可不是吗?商海求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他周渔英周行长是吃鱼的鹰!
能吃得下的鱼,他一口吞了,一口吃不下的,先啄死你再慢慢吃。周渔英拿着国家的资源,有如掌控着一片丰饶的水域,明目张胆,飞扬跋扈。所干之事,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周渔英为何如此的理直气壮?因为这几年他算是整明白了,有权不用白不用,出现坏账怎么啦?谁没有个投资失误?拿点要点怎么啦?谁敢说自己两袖清风?如果因为受贿做牢,只能说自己运气背,比他周渔英拿得多的老鼻子了,他周渔英认栽。那他到底怕什么呢?周渔英真正怕的是在大富豪私人会所,自己无意中触及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涉及一股黑暗势力。长期的经历告诉他,一个人知道别人太多的隐私非常危险,轻则丢官,重则丧命,更不用说触及一个团伙、一股势力的秘密了。
“你到大富豪私人会所干什么去了?”冯国栋诈他。
周渔英突然哑了。刚才还直着的头偏向一边,不敢看冯国栋的眼睛。
冯国栋心里大喜。如果周渔英没去过,他一定会有激烈反应,要末愕然,要末愤怒。但他沉默,可见他不仅去过,而且确有难以启齿的内容。
“你要把详细情况都说出来,隐瞒对你没有好处!”冯国栋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一字一句地把话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像钉子一样钉进周渔英的心尖上。
周渔英没有抵抗多久,埋藏了长时间的后悔喷涌而出。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把那连头连尾整两天两夜的风流韵事倒了出来,包括最后离开时那个猫头鹰就是贾仁义的判断。但是,他对那个妹子就是一年前失踪的远房亲戚却一字未提。
天色已经很晚,冯国栋办公室里,四个人的意见却依然统一不起来。刑警队长王洪主张以有人举报有卖淫嫌疑为名立即到大富豪私人会所搜查。这个意见当场被否决了,查什么?0569只是个编号。再说,那地方进去一个生人就好比羊群里走进一只骆驼。副队长李大勇主张先从外围入手,查清进出大富豪私人会所的人员。这条意见也没有得到赞同,线太长,且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还有几条也都大同小异,都不怎么靠谱。不过思路倒是越来越明确了,就是要想办法进入大富豪私人会所,捅开背后可能隐藏的犯罪集团。
思路一集中,大家就自然而然地提出派卧底打入大富豪内部的想法。正在情绪有点上来的时候,秘书小任急吼吼地撞进办公室。
“冯局,周渔英畏罪自杀了。”
办公室的空气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四五双眼睛从小任的脸齐刷刷地转向冯国栋。冯国栋刚刚有点舒张的面孔立即紧缩成一个黑红黑红的核桃,两条眉毛向中间汇拢。“还真藏着大鱼哪。”他在心里说。
“知道了。”冯国栋平静地朝大家挥了挥手。“去现场。”他用那双半眯着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周渔英死得有点惨,颈部两侧有两个压痕,面积小位置准确,手法非常专业,明显是他杀。但是同室的犯人都推得一干二净,找不到任何证据。只有医生从死者咽喉部位夹出的一块玻璃碎片,让看守所顺理成章地判定死者是自杀。
卧底,卧底,派谁去卧底?还是先找找自己身边谁是卧底吧?冯国栋自嘲似地一笑,他突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恐惧。冯国栋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周渔英的口供笔录,除了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有价值的只有两点,一是他以前的口供从未提到过的大富豪私人会所,二是他认为他在那儿遇到的是贾仁义。按照刑事侦查分析,周渔英的被杀,一定与他最后一次供述有关。确切地说,周渔英供述中涉及到的某一方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而采取灭口。
冯国栋失眠了。脑子里交替着出现两张脸,一个是鼓楼区林山街道工委书记贾仁义,一个是看守所所长王秉文。
冯国栋到山城市任公安局长不到一年,而这一年恰是风平浪静的一年。在他前面,五年里换了六个局长,都是来得急走得快。现在看来,这个山城市可是盘根错节藏龙卧虎啊。冯国栋想,自己都奔六十了,还能咋的?
这个案子表面上很简单,就是一件经济案件,范大伟虽然在逃,但整个案件事实清楚,周渔英以权谋私,使国家蒙受巨额损失。周渔英如果不死,少说也得判个无期。现在他畏罪自杀了,正好画一个句号。谁也不会注意到巨额资金的流向,更不会把这件事与前几年的少女失踪案挂上钩。
这就好比一盘尘封很久的围棋残局,多年来因为共复杂凶险而没有人敢落子试身手。保不住有高人看出点门道,但谁会吱声?翻翻报纸上上网多好?我冯国栋不出头,装看不出来,则此案结得顺理成章,上下皆大欢喜。要是我一查贾仁义或者王秉文,就好比在其盘上落了子,不下到最后一着就收不了手。如果能胜算在握,破眼杀棋那当然好,可我自己也是眼位不全哪。周渔英明明是他杀而可以定成自杀,可见对手并非等闲之辈。而且对手在暗处,我在明处,那些个前任纷纷败下阵来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先求不可胜,后求可胜。冯国栋突然蹦出一句孙子兵法。他庆幸自己在会上没有轻易表态,对手一定还在暗中观察他冯国栋到底看出了多少明堂呢。睡觉吧,冯国栋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现在火候不到,可不能轻易落子。还是先装糊涂,等看清全局再说。只要我冯国栋还在这位置上,就不信赢不了这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