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碎星

　　祁若初的恢复是缓慢而艰难的。
　　颅内的血肿清除了，但脑震荡带来的混沌如同厚重的迷雾，迟迟不肯散开。
　　她的眼神时常是空的，聚焦在病房雪白的天花板上某个不存在的点，对周遭的一切反应都慢了半拍。
　　云晚晴的名字，她会困惑地皱起眉，似乎在记忆的碎片里费力打捞；关于车祸，关于法庭，关于那些冰冷或滚烫的过往，则是一片空白。
　　医生称之为“创伤后的保护性失忆”。
　　云晚晴成了病房里一道沉默的影子。她不再问问题，不再试图唤醒那些可能带来痛苦的记忆。
　　她只是守着，像一个最尽责的哨兵。
　　定时喂水喂药（尽管祁若初常常会抗拒地别开头，把水洒在衣襟上），用温热的毛巾小心擦拭她冰冷的手指和额头（避开那些尚未拆线的伤口），一遍遍调整输液管的位置（哪怕它根本没有偏离）。
　　祁若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眼神也像蒙着水汽的玻璃，倒映着云晚晴的身影，却映不进清晰的认知。
　　云晚晴在她这样的注视下，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酸涩难忍。
　　她只能低下头，更认真地削一个苹果，把果肉切成细小晶莹的方块，插上牙签，放在祁若初够得着的小碟里，尽管对方可能一口也不会碰。
　　窗外的阳光从明亮变得柔和，再镀上金边。一天下午，陈默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个密封的纸袋放在床头柜上。
　　“云小姐，您让我找修复师处理的东西，弄好了。里面的存储卡数据完整。”
　　纸袋里，是那盏被踩得西分五裂的星空投影灯残骸。
　　精细的镜片和电路板被小心地清理、封装在一个透明塑料收纳盒里。
　　盒子底部，是那块承载着核心数据和梦幻星图的存储芯片。
　　旁边，是一小袋无法复原的、蓝色的塑料碎片，最大的一片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依旧锋利。
　　云晚晴默默接过，指尖拂过冰冷的收纳盒外壳。
　　她拿出那个装着蓝色碎片的袋子，在祁若初又一次陷入浅眠时，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无声地开始拼凑。
　　没有胶水，没有工具，只是徒劳地将那些不规则的碎片在腿上拼合、比划，试图找回那曾经流淌的星河轮廓。
　　手指被碎片的边缘划开细小的口子，渗出微小的血珠，她也浑然不觉。
　　一片，两片……碎片仿佛带着那晚暴雨的冰冷和泥泞气息，顽固地拒绝复原。
　　“……水……”床上传来微弱沙哑的声音。
　　云晚晴猛地回神，立刻放下碎片，熟练地倒好温水，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祁若初唇边。
　　祁若初闭着眼，费力地吸了几口，水滴沿着苍白的唇角滑落。
　　云晚晴立刻用柔软的纸巾轻轻沾去水渍。
　　动作间，她的手指无意中蹭过祁若初左肩后侧的病号服衣料——那个位置，厚厚的纱布下，掩盖着三年前舞台钢架留下的、与她月牙胎记位置几乎重合的旧伤疤，以及这次车祸造成的严重挫伤。
　　就在纸巾触碰到肩头衣料的瞬间，祁若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一首涣散迷蒙的眼睫，极其缓慢地颤动起来。
　　云晚晴的动作顿住了，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
　　祁若初并没有完全睁开眼。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对抗脑中那片混沌的迷雾。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辨认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东西。
　　病房里只剩下滴答的点滴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突然，祁若初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性地抬起。
　　指尖犹豫地、轻轻地触碰到了云晚晴拿着湿纸巾、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内侧。
　　那一小块皮肤，正散发着极淡却熟悉的香气——是祁若初惯用的那款沉香木沐浴露的味道。
　　云晚晴昨夜在医院的淋浴间，鬼使神差地用了随身携带的小样。
　　指尖的触感冰凉，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那微小的接触点，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通了两个人。
　　祁若初的指尖在云晚晴的手腕内侧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确认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
　　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恋和确认，她的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指腹轻轻蹭过云晚晴手腕上同样冰凉细腻的皮肤。
　　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眷恋。
　　云晚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不敢动，不敢呼吸，整个人僵在原地，只有手腕上那一点微凉而真实的触感，清晰得灼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带着疼痛的喜悦和汹涌的酸楚。
　　祁若初依旧没有睁眼，眉心蹙得更紧，仿佛在黑暗中努力追逐着什么。
　　但那只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却固执地停留在那里，没有移开。
　　像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小船，终于摸索到了一块可以短暂停靠的礁石。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就在这时，祁若初的嘴唇又动了。
　　这一次，一丝微弱的气音，带着茫然的困惑和深藏的委屈，终于艰难地溢出唇瓣，飘散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
　　“你……为什么……用我的……沐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