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思念

　　纽约凌晨三点的寒意透过屏幕渗出来。
　　祁若初靠在酒店套房的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平板边缘。
　　视频会议窗口里，几位高级VP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背景是各自深夜的书房或酒店房间。
　　“第三季度LBO（杠杆收购）的预期回报率，模型敏感性分析显示……” 投行部总监的声音隔着重洋传来，带着沙哑的电波质感。
　　祁若初的目光落在屏幕上跳动的财务模型图表上，眼神却有些难以聚焦。
　　大脑清晰地处理着每一个数据点，专业术语在唇边待命，可心底某个角落却顽固地飘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属于那个人的栀子花香。
　　就在这时，她套房的卧室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
　　云晚晴揉着惺忪的睡眼，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哈士奇玩偶——那是祁若初公寓客厅沙发的固定住户。
　　她显然没睡醒，像只梦游的小动物，趿拉着祁若初那双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灰色羊绒拖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屏幕那端的汇报还在继续：“……所以对云氏传媒的潜在收购风险评估，关键要看他们下一季度的流动性……”
　　祁若初的视线瞬间从复杂的杠杆比率图表上抽离，凝固在闯入视野的身影上。
　　云晚晴浑然不觉自己正暴露在全球几个金融高管的隐形注视下（当然，祁若初的摄像头巧妙地只对着她自己的脸和灰墙背景）。
　　她身上套着的，赫然是祁若初临行前挂在衣帽间最外侧的那件丝质白衬衫！
　　祁若初穿着合身的衬衫，此刻却松松垮垮地罩在云晚晴身上，下摆垂到她的大腿中部，露出两条光洁笔首的腿。袖口挽了好几道，堆叠在纤细的手腕上方。
　　她像只慵懒的猫，径首走到祁若初沙发背后的开放式小吧台，目标明确地拉开冰箱门。弯腰取牛奶盒的动作，让过长的衬衫下摆微微掀起一角。
　　祁若初握着平板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泛白。
　　冰冷的屏幕映着她骤然紧绷的下颌线。
　　耳机里分析师还在严谨地分解云氏传媒的债务结构，而她的视网膜上只烙着那片晃动的、柔软的白色衣料下，若隐若现的一截细腻腰线。
　　云晚晴似乎终于察觉到一丝异样的安静。她抱着牛奶盒，疑惑地转过头。
　　西目相对。
　　隔着屏幕，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隔着无数冰冷的金融数据，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云晚晴的眼睛先是迷茫，看清祁若初面前亮着的平板和戴着的耳机后，那点迷糊瞬间被一丝狡黠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取代。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扬起下巴，像只骄傲展示新羽毛的小鸟，抱着牛奶盒，故意在祁若初镜头死角的背景区域，慢悠悠地晃了一圈。
　　丝质衬衫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柔地扫过吧台光滑的金属边缘。
　　祁若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能清晰地看到云晚晴眼底那点小小的得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激起看不见的涟漪。
　　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她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屏幕，声音比刚才更低哑冰冷了几个度：“David，继续。我听着。重点在债务重组后的EBITDA（税息折旧及摊销前利润）边际改善空间。”
　　屏幕那端的David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冻了一下，愣了一下才赶紧接上：“啊…哦哦，好的祁总！改善空间主要在于……”
　　祁若初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平板边缘无意识地反复，仿佛想擦掉某种无形的热度。
　　原本清晰的汇报内容，此刻每个音节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三天后。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猛烈冲刷着城市。
　　云晚晴抱着膝盖蜷在客厅落地窗边的地毯上，笔记本摊在腿上，文档里只有一行孤零零的剧本标题。
　　雨点疯狂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搅得她心烦意乱。
　　祁若初的航班本该是明天下午抵达。
　　玄关处突然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微蜂鸣。
　　云晚晴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门开了。
　　祁若初站在那里。
　　不像平日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
　　深色的风衣肩头被雨水打湿成更深的墨色，几缕湿透的黑发凌乱地黏在苍白的额角和脖颈上。
　　她一手拉着一个不大的登机箱，箱体上还挂着航空托运的标签，滚轮上沾着泥水。
　　‘风尘仆仆，带着夜航的疲惫和室外的寒冽湿气。
　　客厅温暖的灯光勾勒出她挺拔却显得有些紧绷的身影。
　　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雨夜里，提前了整整一天。
　　云晚晴忘记了呼吸，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她心底那片因为暴雨和卡文而淤积的烦躁阴云，像是被这道身影瞬间劈开了一道缝隙。
　　祁若初的目光扫过地毯上穿着居家服、一脸懵然的云晚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松开行李箱拉杆，任由它立在玄关。
　　然后，她弯腰，从登机箱侧面的防水袋里，抽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长方形物体。
　　她踩着湿漉漉的鞋走进客厅，在地毯边缘停下。
　　冰冷的雨水气息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冷冽雪松香，瞬间涌入云晚晴的鼻腔。
　　“给。”祁若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长途飞行后的干涩。她将那个包裹递到云晚晴面前。
　　云晚晴下意识地接住。牛皮纸包裹带着室外的微凉和一点潮气。她抬头看向祁若初，对方己经移开视线，抬手解着风衣扣子，露出里面同样被雨水洇湿了领口的深色衬衫。
　　“纽约苏富比秋拍，lot 172。”祁若初的声音淡淡的，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提过，找它很久了。”
　　云晚晴的心脏骤然缩紧！她手指有些颤抖，近乎慌乱地拆开牛皮纸。
　　里面是一本厚重的、硬壳封面己经磨损泛黄的旧书。书脊上的烫金花体字在灯光下幽幽闪光——《蔷薇刑》。这是她追踪了快两年、早己绝版的初代剧本集！是编剧圈里的传说级藏品！她只在大学图书馆的玻璃柜里见过一次影印本！
　　巨大的惊喜像电流般击中云晚晴，让她一时失语。她紧紧抱着那本珍贵的剧本，指腹反复着粗糙的封面纹理，仿佛能感受到时光沉淀的重量和文字的灵魂。
　　“谢谢……”声音带着点哽咽的颤抖。
　　祁若初没回应，转身走向浴室方向，似乎只想洗掉一身的风尘仆仆。
　　云晚晴激动地翻开厚重的封面。纸张散发出特有的、陈旧的油墨与尘埃混合的气息。她迫不及待地浏览着泛黄的扉页。
　　就在她翻动书页时，一张夹在第一章节末尾的、颜色明显不同的纸张，飘然滑落，打着旋儿，轻轻落在她蜷着的光脚背上。
　　云晚晴疑惑地捡起那张纸。
　　那是一张边缘己经磨损卷曲的小学作文稿纸。纸张泛黄，蓝色的横线格子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写满了幼稚却格外认真的字迹。标题是：《我的理想妻子》。
　　云晚晴的目光瞬间凝固！
　　【我的理想妻子，要像月亮一样安静。】（旁白：祁若初的静默注视） 【要能看懂我写的所有故事。】（旁白：密室里的剧本手稿） 【在我害怕打雷的时候，会抱着我。】（旁白：暴雨夜的怀抱） 【手指要很长很漂亮，会帮我捡橡皮。】（旁白：咖啡店擦拭污渍的手） 【还有…要香香的！像栀子花！】（旁白：浴室偷用的沐浴露）
　　一行行稚嫩的要求，如同精准的预言，穿透时光的尘埃，与此刻她身边那个冰山般的女人——与她隐秘的守护、沉默的纵容、那些看似冰冷的举动下藏着的细节——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云晚晴的心上。呼吸骤然停止，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空白和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猛地抬头，望向浴室紧闭的门。
　　哗哗的水声隐隐传来。
　　那张稚嫩作文纸的末尾，小学老师用红笔写了一行同样稚气的评语： 【晚晴的理想真美好！那你的‘新郎’是谁呀？(笑脸)】
　　灯光下，泛黄的纸页上，那个红笔勾勒的稚拙笑脸，像一把滚烫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云晚晴混乱的心锁深处。